法律界定不明 谭嗣同故居沦落成大杂院
谭嗣同故居沦落为破败不堪的大杂院。
原标题:记者调查发现谭嗣同故居沦落成大杂院
法律界定不明名人故居保护屡陷尴尬
北京市西城区北半截胡同41号。
如果没有门口树立的“谭嗣同故居”的牌子,在外人眼里这里充其量是个大杂院。
路旁一块刻有“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浏阳会馆 二零一二年六月立”文字的石碑,也表明这个院落的与众不同。
不过,紧邻石碑,一个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以及随风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则似乎在提醒着人们,这个院落现在的境遇。
如果没有牌子、没有石碑,41号院除了时间侵蚀的破败,再也找不到太多过去的痕迹,很难让人想到这里曾经就是爱国志士谭嗣同学习生活的地方。
近年来,位于北京繁华城区的一些名人故居,或沦落为破旧大杂院,或因门前“黑车”、“黑导”影响游人游兴,或干脆在改建的轰鸣声中消失……不少专程赶来追怀历史名人的游客,在探访时不禁跌足长叹。
私搭乱建的大杂院
秋日的谭嗣同故居,笼罩在一片轻雾之中,显得冷清。门前三棵古树,叶子渐黄,秋风吹过,树叶凋落,在故居门前散落一地。
几位路人走过,看到“谭嗣同故居”的牌子,或回头驻足,或往门廊里张望几眼,便也匆匆离开。
在萧瑟的秋风中,一张贴在正门口的告示告诉人们,这里只是个挤满租户的大杂院。
告示是这样写的:“请您于11月15日前前往牛街房管所缴纳您2015年房租”“无正当理由拖欠房租6个月以上的,终止租赁合同收回房屋”。
这或许能解释这座院落的破败。这座名人故居,现在已经被租赁出去,成为了大杂院。旧居占地800平方米,只有3个院子,却住着25户左右人家——这个数字经常变动,总是有人搬走,又有人住进来。
故居门前杂乱而随意地停放着多辆自行车。狭窄的小门,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女,还有人牵着宠物狗进入小院。一米多宽的小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门廊狭窄的过道还塞满了3辆自行车和1辆三轮车。门廊的顶棚檩条间用几块篾席子覆盖。门两侧的墙面上喷涂着“全款购房”“疏通下水”等小广告。
走进小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房间的一堵墙,墙脚下被房主人私自搭建起了一个小棚子,散乱地堆放着破旧的木梯子、废纸箱、塑料袋以及瓶瓶罐罐等各种杂物。
院落里每一处空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院子中央也加盖了房屋,将小院挤压成了窄窄的一条。在门道的墙壁上,还粘贴了不少租售房屋的小广告。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房间外私自搭建了小棚屋,有的还新建了屋子。泔水桶、拖把在院子墙外摆放,还有生锈的废旧自行车落满灰尘。每家住户都没有独立的卫浴,在院落一角的下水道处,张贴着“请你自觉点!为了大家的公共卫生,不要再往池内倒粪便”的提示。
当年,谭嗣同住在5间西房的北套间内,这间房也被他自题为“莽苍苍斋”。而如今,当年房门上他为自己写下的“视尔梦梦,天胡此醉;于时处处,人亦有言”的对联,早已难觅踪影,两侧的柱子和房顶的木椽都破落斑驳,在白石灰和混凝土涂抹的墙壁裂痕处,能隐约看到青灰的砖块。
陈旧的房屋历经了风雨洗礼和岁月侵蚀,墙壁上的坑坑洼洼似乎在诉说着过往受过的屈辱。房顶的瓦片残破不全,有的屋檐还长满荒草。屋檐下有线电视的分线盒和挂在墙上的空调显得与房屋的年代格格不入。
穿过只能容下一人,两侧长满青苔的小径,还有另外几户人家,摆满一侧的仙人掌、盆栽和笼子里清脆的鸟鸣给小院增添了一点活力。记者继续向前走去,却一不小心误入一位住户的客厅。说是客厅,其实,这是他家唯一一间房子,睡觉做饭都在这里。小狗冲着记者狂叫,记者只得退回。
“谁知道未来政策会怎样”
年过六旬的张兰(化名)是几年前刚搬来的一位住户,记者见到她时,她正在屋外的小棚子里准备做午饭。煤气罐、燃气灶所在的简陋的棚子就算是厨房。
“这里不是谭嗣同故居吗?”本意来探访谭嗣同故居的记者,却无法在院中找到任何与谭嗣同相关的主题。
“对呀。”面对记者的疑惑,张兰有些不屑一顾,反而把问题抛给记者,“我还想问问你,这谭嗣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只关注吃穿住行,没关注谭嗣同。”
“那这里面没有一些历史的陈设吗?”记者追问。
“要那玩意干啥?这就是民居大杂院。没有什么纪念性的东西。”没有抬头,张兰自顾自地继续剥着大葱。
她向记者介绍说,在这里住,生活非常不方便,“你看看这条件,你说现在这年代还能有条件这么差的住处吗?”
记者在探访过程中遇到两位寻着手机地图导航慕名而来参观的游客,在进入院子,看到混搭的房屋、狭窄阴暗的过道、凌乱不堪的杂物之后,他们连照片都没有拍就失望而归。
今年81岁的刘万华在这个院子里已经居住了60多年,见证了这座院子经历的变迁。她告诉记者,刚来的时候,院子里还很安静,没有几户人家,也没有后来搭建的小屋。
刘万华说:“原来这个院落是很规范的四合院结构,还有月亮门,里面一共是3个院子,后来人们便利用一切材料搭建新的房子,砖石、木板、混凝土瓦片什么材质的都有。新搭建的房子总是矮小突兀,房子和房子挤在一起,彻底破坏了原有的布局。”
能够住在名人故居里,这对于住户马洁(化名)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当年还觉得条件这样差的的房子早晚会拆迁,指望着用拆迁获得的补偿购买新的住处。可后来有消息说这里是文物单位,不能拆迁。”说起这件事,马洁一脸无奈。
“既然是文物不能拆迁,那就应当很好地保护起来呀!我们这些住户如何腾空安置也是个问题。”马洁说。
住户们告诉记者,他们对相关文物部门将采取哪些保护措施一无所知。
“一直没有接到腾退的通知。”马洁说,“保护就是立牌子,先立一个区级保护单位,然后又升级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再立一个牌子,其他别的什么措施都没有。”
“谁知道未来政策会怎样?”马洁说。
引导社会力量参与保护
郑和、纳兰性德、曹雪芹、康有为、蔡锷、李大钊、鲁迅、蔡元培……难以计数的风流名士都曾在古都北京居住过。那些散落于大街小巷的殿堂或房舍,见证过他们的人生轨迹和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留下许多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
然而,多年来,北京名人故居的保护、利用却不尽如人意,一座座院落、房舍在城市改造和建设的轰鸣声中消失,引发文保人士的连连呼吁和扼腕长叹。
当年,一代文豪老舍的出生地和少年生长地——北京护国寺大街小杨家胡同(老舍多部著名小说中的“小羊圈胡同”)因成为多家居民杂居之地,导致不少游人怅然而返;
打响“护国讨袁第一枪”的蔡锷将军在北京的住处——北京棉花胡同66号院成为破旧不堪的大杂院,致使多位寻访者摇头叹息;
曾撰写过《观光心理探微》一书的心理学家卢志林曾表示:“很多人探访名人故居,是带着崇敬心和仰视感去感受景点文化的。如果眼前出现的场景与想象严重相悖,会直接伤害原有的情感,败坏游兴。”由此,作为名人故居的保护、利用者,应高度珍惜这一历史文化遗存的文化氛围。
“谭嗣同故居的现状让人感到很遗憾,从1986年到现在将近30年,住户腾退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而且没有进行修复,仅仅是把它认定为北京市的文物保护单位。”湖南谭嗣同爱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谭嗣同第四代后裔(曾侄孙)谭志宏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介绍说,根据文物部门的想法,准备将北半截胡同41号院升格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但里面租住了二十五六户人家没有腾退和积极修复,有关部门只是保护起来了。
“名人故居得不到良好的修缮和保护,肯定有财力上的问题。”谭志宏说,故居综合开发利用不够。一部分名人故居,只是简单设立一块标牌,除当地居民外,社会公众根本无从知晓故居的来龙去脉。而有些故居,则湮没于大杂院之中,不仅年久失修,而且改建、私搭乱建现象也比较严重,甚至居住者也普遍不知道这里曾经居住过名人。
不少业内人士认为,目前名人故居存在保护原则界定不清、缺乏相关法律规定等问题,尤其缺乏对于“名人”、“名人故居”的法律界定,缺少相应的准入标准、申报程序、筛选机制。
“名人故居的保护,最大的缺憾莫过于法律法规的缺失。这其中包括名人故居的基本概念和法律地位需要明确;名人故居的认定审核应建立起法定程序,除文保部门外,也应让普通民众、专家以及民间社团有权提请认定。”谭志宏说。
不过,在谭志宏看来,名人故居至少是谭嗣同故居的保护在法律法规上没有任何障碍,相关的法律依据比较健全完善,问题在于落实上。“这其中涉及到建设规划部门、文物部门等多个部门相互协调和工作分工的问题。文物部门也表示对于故居的修缮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完全可以进行修旧如旧,并且可以进行保护性开发,但是现有住户的腾退和安置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谭志宏说。
名人故居保护属于公共事务,主要职责在政府部门,但并不意味着仅凭政府部门一己之力就能完全做好此项工作,以民间保护团体为核心的社会力量参与也不可或缺。
近年来,民进北京市委和22名委员曾联合提案建议,应加快立法进程,细化行政管理部门、故居管理者与使用者的责、权、利。另外,应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名人故居保护工作,支持成立相关民间公益组织和慈善组织,通过法规明确其角色定位,构建有利于保护的良性机制。树立统一制作的北京文化名人故居标识,在街道醒目地方进行标示。发布《北京名人故居图册》、《北京名人故居地图》,开辟北京文化名人故居网,公布各故居的基本信息、公交线路、名人简介等。
提案还建议,在以政府财政资金为主进行保护的同时,向社会筹集资金做好名人故居保护工作。可以借鉴上海、苏州等地的做法,在签订法律文书、确保不改变名人故居原始结构、原有风貌的前提下,将部分名人故居出租、出售给私人业主,通过产权转让的方式推动名人故居保护,拓展新的保护途径。
走出41号院,已是中午时分。透过层层不知是雾还是霾的朦胧,记者下意识地望了下天,不远处,谭嗣同当年受刑的菜市口,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家五星级酒店高耸在马路对面。
“周末北京将迎来大风天气,雾霾消去。”院子门口的小店里传来天气预报的声音。
或许不久之后,这个院子也能迎来崭新的命运。
□法制网实习生 谷朋 □法制网记者 赵丽 文/图